娛鑒丨第14期

(資料圖片)

文丨許云澤

編輯丨艾略

這幾天，韓國頂流女團BLACKPINK的成員之一Lisa參加瘋馬秀的話題在世界范圍內引爆全網。女團、娛樂圈頂流、性別議題、民族議題、擦邊/情色/脫衣舞等字眼，都是重磅爆款輿情密碼，疊加在一起，無論是否BLACKPINK或Lisa本人的粉絲，無論是否是到韓娛或女團的受眾群體，無論此前對瘋馬秀這個法國艷舞俱樂部及其表演形式有無了解，在這場輿論大爆炸中，都能找到參與角度。

事態發展之中，BLACKPINK和Lisa的粉絲集體表達著不滿和失望，國內第一大站姐連夜清空微博帶頭脫粉，社交媒體上由此引發的罵戰和陣營撕裂也是愈演愈烈。瘋馬秀官方負責人公開表態稱，邀請Lisa加入俱樂部演出，是“想要吸引年輕女性觀眾”，打造一個“驕傲自由的舞臺”，非但沒有平息爭端，反而引發了更猛烈的批判，事情也有了更清晰的指向，瘋馬秀被網友指為利用女性自由的幌子割韭菜、PUA和馴化女性，而Lisa本人則成為背刺女性、吃盡女粉絲紅利之后轉頭“媚男”、自甘墮落的代表。

法國巴黎，瘋馬俱樂部/圖源：CFP授權使用

瘋馬秀的權力場和脫衣舞的標簽

光憑一個Lisa改變不了男凝與污名現狀

公眾對Lisa參與瘋馬秀表演的抵觸和不滿，來源于兩層認知的沖突，即瘋馬秀所代表的傳統意義上的低俗、媚男、男性凝視、物化女性身體、污名化女性等話語，和Lisa所代表的女性依靠天賦和自身努力獲得不依附與男性的成功的話語，這兩種話語背后的社會群體之間，本應勢不兩立，卻因為Lisa的一個選擇而大面積沖撞。

瘋馬秀是一個以艷舞為核心賣點的西方傳統俱樂部，被稱為巴黎三大表演藝術之一，與之齊名的紅磨坊更為人所熟知，已經是色情和限制級表演的場所。關于這家“高級夜總會”的種種傳聞，也始終帶有濃厚的情色濾鏡，據稱，瘋馬秀有脫衣舞娘12名，尤以展示人體的裸舞著稱，最初以服務歐洲上流社會男士為主，后來不斷“拓客”，每年接待15萬的游客，消耗7萬3千瓶特釀香檳、500升身體乳、2500雙吊帶絲襪和300支口紅。根據美國記者伊萊恩&西奧利諾的書中記載，瘋馬秀表演過程極致挑逗，浴缸、濕身、鋼管舞，僅從節目單的名字上也能感受到，滿滿是性暗示，以各種形態的女體展示來滿足男性觀眾欲望。

短短數天內，我們從各種渠道迅速了解到的瘋馬秀，在一些自媒體博主、時尚行業從業者口中，也帶有藝術、高端、自由開放的光暈。知名藝術家達利、高緹耶，和歐美大明星蕾哈娜、碧昂斯等都是它的粉絲，女舞者們身著極致奢華的Chantal Thomass鑲鉆內衣，腳踩高定款CL紅底高跟鞋，燈光設計意在把女舞者的身體當作畫布、進行光影的藝術創作。為達到”藝術效果“，瘋馬秀對女舞者的身體有著嚴格要求，除身高體重三圍腿長之外，還有一項最耐人尋味的“雙乳間距離”。

法國巴黎，瘋馬俱樂部/圖源：CFP授權使用

情色的還是藝術的，男凝的還是女性盡情展示身體的，也成為這次輿論的核心爭議之一。有評論表示，Lisa可以在女團舞臺上跳性感舞蹈，但是不應在瘋馬秀舞臺表演任何節目，與此相似，碧昂斯曾在瘋馬秀俱樂部場地內錄制了自己的MV，但本質上她并沒有“加入”瘋馬秀表演的那套情色產業體系。客觀上來說，女團舞臺的主要觀眾受眾是熱愛kpop的年輕女性，而瘋馬秀則是彼時男權社會的產物。同時，我們必須承認一個事實，時至今日，在瘋馬秀所代表的那種場域和那個語境之下，女性和女性身體仍然是被物化、凝視、控制和利用的對象，它的對女性身體的展示，仍然絕非是女性自發自覺的美好和自信展露，其迎合男性的本質未曾改變。

瘋馬秀導演曾表示：瘋馬秀的艷舞表演核心吸引力就在于誘惑，但誘惑并不輕浮，而是一場戰爭，你想輸還是想贏，決定了它是低俗還是藝術。一些支持者也表示，女性跳艷舞是在拿回性感表達權。這種說法的確具有迷惑性，他慫恿女性去它的場域和語境當中，用被他們所建構和確立的規則，以將自己獻出去的方式，贏得一場莫名其妙的戰爭：來吧，快來爭取我們的刮目相看，用你的肉身洗脫鋼管舞和脫衣舞的歷史污點！

科切拉音樂節Lisa熱辣跳舞/圖源：CFP授權使用

在更加開放、多元的當代環境下，“女性身體”的確花了很多人的很多時間和努力，從被凝視的客體，走到可以自主、自由展示的主體。“我的身體我做主”、“穿衣自由”等話語潮流，也將“女性身體”從男凝下的禁忌和情色意味中解放出來，交回到女性自己手中。但是，這種解放和轉移，并不能同時消解歷史上長期存在的物化、控制、利用女性的真實存在，以及它們在當下很多場域和很多語境下仍舊頑固地存在；也并不意味著所有的女體展示，無論場域和語境，一躍而成為自發自覺的，成為進步的和女權的。從女團性感舞，到瘋馬秀艷舞表演，代表著我們這個時代對于女性身體的主體性和自主權最核心的矛盾，即，女性爭取身體自主權不斷更新的努力、和女性身體物化客體化的歷史包袱之間的矛盾。

本質上來說，瘋馬秀的情色意味，脫衣舞的污名化標簽，不該、也無法由女性主義、女權主義的肉身去擦洗，如Lisa一樣已經在自己的、一個由年輕的新的自由化女性托舉起來的體系里如日中天的女idol，沒有必要往舊的那個世界里撲通一跳。

偶像的黃昏：亞洲頂流偶像在西方“墮落”

愛豆韭菜還還能割到幾時

相比于國內粉絲和亞洲范圍內的輿論場，歐美方面的反應要平淡得多，而娛樂產業而非社會學的角度來看，Lisa的選擇不但不奇怪，簡直正確且應當。在部分知情者那里，瘋馬秀的尺度可能比普通公眾想象得更夸張、性質更坐實是strip show（脫衣舞表演），但一切在未經社會學審視的產業資本的邏輯當中，都是常規操作。與絕大多數的娛樂潮流和產品類似，Kpop這種形式也走過從美國發軔、流向日韓、再輻射中國在內的亞洲其他市場，它的起興就是一種通俗和流行文化，從未許諾承擔任何社會議題。

近三四年，Kpop在北美的熱度不斷飆升，市場空間也越來越大，“逆向”邀請亞洲頂流Kpop女團成員去補充和激發市場供給，搭上“girls power”的快車洗牌和重塑粉絲消費，并且從營銷的角度，最大程度地利用社交媒體傳播能量，主動制造矛盾沖突從而刺激賣點，這一整個鏈條當中，在歐美更老練、更成熟，因而對明星藝人的商品化價格化更冷酷的娛樂產業體系中，有市場觀察、有商業談判、有利益交換，但很可能一點也沒有所謂價值觀的影子。

瘋馬秀邀約Lisa，也的確將“想要吸引年輕女性觀眾”、收編亞洲市場的野心寫在了臉上。身處這個焦灼且漫長的歷史周期，多極化的娛樂產業曾經的一極“奢華色情”路線也面臨式微，經濟形勢撐不起審美奢華，女性意識在各種行業和領域的覺醒打破了情色敘事。從維密秀到瘋馬秀，都想轉型、想突破、想吃上女權飯，最佳解題思路似乎就是請當紅年輕化女性偶像明星，吸引全球目光，重新打造年輕女孩買單的“驕傲自由的舞臺”。

Lisa官宣瘋馬秀引發巨大爭議后，瘋馬秀官方回應

但我們此刻很難說，一切爭端只是粉絲一廂情愿。畢竟，亞洲新興市場的空間、規模和議價能力不可小覷，其中很大一部分，都來源于粉絲經濟及其所形成的話語權。靠資本捧起來的明星愛豆，被粉絲推倒瓦解，這樣的事情在內娛市場已是常態，這種主宰偶像明星星途和命運的感覺，支撐著龐大的粉絲經濟，也無數次攪動著粉絲群體生產自己的話語，去贊美、去追求、去質疑、去批斗。

在社交媒體哄鬧的討論中，有一種聲音極具時代特色：大家也不必費心猜測，再神秘的內部演出，一個小時后就可以在網上看到視頻流出。在爆炸的流媒體時代，秘密和陰謀像隱私和邊界一樣幾乎沒有藏身之地，它在傳統資本、公共人群之外形成第三種權力，它既瓦解前者的壟斷，也消解后者一切嚴肅性的討論。當我們將女權的、自由的、公平的各種談論放置到這個事件當中去的第一瞬間，它們悉數變成流媒體上病毒式傳播的短視頻，不再具有任何內涵。

至于Lisa的選擇，也許也并沒有那么多向下的自由、那么多明知不可為而為之，從走上娛樂圈這條路，每天刻苦訓練，到一個一個舞臺地征服。在亞洲做到top級別以后，她的價值體系里，毋庸自證的，可能只有更大的市場、更多的金錢和流量。明星和偶像的神化，是由粉絲合力完成的。作為個體，他們可能從未打算做榜樣，做誰的光、信仰和希望，他們自覺地配合著大眾的造神運動，從而換取現實紅利，也即承擔被祛魅的風險。后者則加倍促發了他們兌換利益的迫切，在一個一直在造神、一直在推倒，且一切都一直在加速的世代，面對洪水般的群體意識或群體無意識，明星偶像本質上幾乎毫無選擇。

科切拉音樂節Lisa熱辣跳舞/圖源：CFP授權使用

性別+民族+娛樂圈資本，爆款話題體質

撕裂輿論場的不是Lisa，而是新舊價值的變遷

有網友扒出，Lisa在瘋馬秀演出的票價250歐，比BLACKPINK法國演唱會前排最便宜的票價還要低，這種嚴重自降身價的俯就感令絕大多數人不適。有關于此的種種猜測，熱度最高、傳得也最邪乎的包括，Lisa是為了討好她的“富豪男友”LVHM集團三公子，5場演出中有3場不公開、僅面向歐洲上層權貴和富豪，甚至還有Lisa像很多明星藝人一樣加入了某控制全球娛樂和傳媒產業的秘密組織，去瘋馬秀的演出，是她為了博取更大的權勢和利益，按紀律向組織遞交”投名狀“。

謠言四起，某種程度上說明了這件事的吊詭程度，也表明，公眾對這件事情的關注度之所以如此之高，仍舊脫不開幾個經典主題：資本、娛樂圈、陰謀論。比如，Lisa加入某神秘組織的傳言甚囂塵上，細究下來，網傳的該神秘組織運作和統治的方式，與公眾想象中，資本對娛樂圈的運作和控制方式，確實幾乎一一對照：對明星藝人的符號化打造，不斷灌輸的娛樂產品，全鏈條和組織化的運作模式，入行者必經的人格榮辱與商品價值的兌換儀式，以及在此之上許之以人群的簇擁、巨大的榮耀，等等。

BLACKPINK女團和她的四名成員，在女性勇敢大方自信美麗的光環加持之下，一直也未擺脫各種質疑。韓娛女團舞蹈的形式本身曾飽受爭議，很多經典舞蹈動作被指有較強烈的性暗示，團隊成員Jennie前段時間參演HBO新劇，卻貢獻了一段在兩個白人男性之間大尺度熱舞的“夾心餅干”式的表演，其余包括成員演出劃水、實力存疑，造型師給她們安排的表演服裝，下裝一次比一次短和暴露等。Lisa一直被公認為完美的女idol，天賦極佳，恪盡職守，從出身到個人成長的敘事都無可挑剔，符合各種意義上的價值觀。但就是這樣的Lisa，匪夷所思地加入瘋馬秀這種不甚光彩、招致爭端的體系，也不得不令這部分相信謠言的公眾再次印證自己有關娛樂圈權力和資本結構的設想：其一，資本捧出來的偶像，歸根結底要受資本左右；其二，即使是當下亞洲最頂流的超級偶像，在西方市場當中，仍然只能承擔受被動支配的負面角色。

科切拉音樂節上的BLACKPINK/圖源：CFP授權使用

上野干鶴子在《始于極限》一書中曾精辟解釋了情色資本，她指出，情色資本不像經濟資本、文化資本、社會資本那樣具有累積的屬性，情色資本不僅不能夠通過努力獲得，還無法積累；此外，其價值只能被單方面評估，而評估的標準完全掌握在評估者，也就是權力的上位方的手中；情色資本的擁有者者（即女性）是否擁有其所有權都是存疑的，在這種情況下稱之為資本，不過是一種帶有誤導性的隱喻，在情色市場上，“女性能動性”能為男性消費者免責，而在這個充滿金錢和欲望的權利游戲里面，不存在選擇的自由。

曾經紅極一時的Cardi B因為要從生活的泥沼里面跳脫出來，才被動選擇來錢快的脫衣舞娘工作，在她賺了錢之后也說自己并不推薦女孩子“下海”，因為她比任何人都清楚，這表演背后暗含權力上位者對下位者的盤剝。與上野千鶴子對談的鈴木涼美女士也是涉足性產業的女性，她的理由之一是想成為她那“聰慧的母親無法理解的對象”，某種程度上來說，也是性別議題的窗口期，疊加了代際、親子等話題，沖撞出無法循跡、卻很有可能不斷重演的矛盾性敘事。

理應不缺錢、不缺名聲、不缺地位的亞洲女性偶像Lisa，主動投身于西方被極致標簽化的環境中去表演——我們可以有無數切入的視角、分析的邏輯、言說和judge的論據，性別的、民族的、權力和資本的，這些議題和它們的符號，所有話語都表明，在當下，過往的價值體系已經被一點一點解構，新的共識永遠在未知中懸浮，我們正處于且將長期處于一個歷史周期中，它的漫長和焦灼不堪，考驗著所有人的認知和情感。

科切拉音樂節Lisa表演鋼管舞/圖源：CFP授權使用

結語

圍繞Lisa與瘋馬秀表演的種種輿論，將娛樂圈資本和權力結構隱秘的變遷揭開擺在臺面上，數十年來，這個產業當中，有的在攀升，有的在下沉，有的一邊投機一邊附會，有的帶著不甘被掃進歷史垃圾堆。但它仍然在以聚光燈下的浮華幻影，紙醉金迷，或者以正義和自由的名義，吸引著人們投射自身的情感、想象、投射自己對成功、勝利的定義，把人們的目光和口水全盤收入囊中，咣當咣當地，走向下一個世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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