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展展

編輯/艾略

(資料圖片)

提起中國臺灣娛樂圈這波大地震，有個大背景不容忽視——它緣起于島內蔓延甚廣的MeToo浪潮。浪潮始于一部涉及性侵議題的臺劇。不過令人感到諷刺的是，就連劇中男主角的扮演者黃健瑋也被波及，他被曝涉嫌性侵，需要配合司法機關調查。

朋友是一位年輕的影視圈從業(yè)者。他告訴我，這次浪潮中，第一位被爆料的導演，正是自己下一部影集的原著編劇，事情爆發(fā)后，他們都受到影響，劇本的大方向要重新修改。

這股浪潮始于6月初起，由島內政界開始，逐漸蔓延到文化界、體育界、教育界和娛樂界......一個月過去，仍有愈演愈烈之勢。具體到娛樂圈，已被稱為“臺娛大地震”。

1.公開揭發(fā)性騷擾引爆臺灣娛樂圈始末

對當下的臺灣娛樂圈而言，大概沒有比MeToo更重要的議題了。

剛剛結束的金曲獎頒獎典禮上，不少歌手都提到它。蔡健雅獻唱曾為公益活動寫的歌曲《We Are One》，獻給在MeToo中受傷的人。吳青峰則在發(fā)表獲獎感言時說：“希望每一個傷痛的聲音都可以好好地說出來，好好被聽見。謝謝你們勇敢的聲音，因為你們都是最棒的創(chuàng)作者，因為你們正在為我們創(chuàng)作著更美好的世界。”

吳青峰在金曲獎上發(fā)言，圖源微博

是的，如今這已是臺灣娛樂圈最為重要的熱門話題，任何藝人出現(xiàn)在任何公開場合，都會被問到這一題。比如Ella，出席活動時，盡管她表示自己不便對當事者作出評價，但自曝了小時候曾被爸爸朋友的兒子侵犯的經(jīng)歷。回憶往事時，她說當下不知如何表達，只能爬著哭著出來，等到多年后，她才發(fā)現(xiàn)姐妹們也被同一個人侵犯過。

Ella自曝兒時被性侵，圖源網(wǎng)絡

Ella的表達懇切又有力量。她最后得出結論，要保護好自己和孩子，勇于反抗和說不，更要教育好下一代，不要成為傷害別人的那個人。

這波浪潮最初緣起于謝盈萱和王凈主演的電視劇。劇中，王凈扮演的角色遭遇性侵，維權艱難，想要放棄，謝盈萱扮演的角色鼓勵她：“很多事情不能就這樣算了，如果這樣的話，人就會慢慢地死掉。”

謝盈萱和王凈主演的臺劇中有性侵相關情節(jié)

因為這句“很多事情不能就這樣算了”，有人選擇站出來爆料。第一位被爆料的是前文提到的與臺灣政界有合作的導演。爆料女性在社交媒體發(fā)文，控訴該導演在車上撫摸她身體多處部位。當她事后向婦女部主任求助時，對方卻說：“所以呢？你希望我做什么？”“那你當下為什么不跳車？怎么沒有叫出來？”

從這起爆料開始，不斷有受害者站出來，政界、商界、媒體界、文化界、體育界、學界……皆有性騷擾案例爆出。其中不乏名望甚重的業(yè)界大佬，比如留有“我不是歸人，是個過客”名句的詩人鄭愁予，他今年90歲了。發(fā)聲人稱，鄭愁予2005年擔任華東大學客座教授期間，曾對學生實施騷擾，她假借上廁所才逃過一劫。

詩人鄭愁予（資料圖）

作家陳芳明，他曾是寫下《房思琪的初戀樂園》一書作者林奕含的大學老師，近些年常常公開悼念林奕含，諷刺的是他被指控是性騷慣犯；還有朱學恒，《魔戒》的譯者，被指控酒后強行摟抱親吻女生。

朱學恒去有關部門自我告發(fā)

總之，這次浪潮起了大約半個月后，終于到了娛樂圈：第一位被爆出的許杰輝已經(jīng)在6月15日宣布退出演藝圈，拍攝中的電視劇也已宣布換角。

許杰輝宣布退出演藝事業(yè)

目前被指名道姓爆出來的分別有以下藝人：

宥勝——大陸網(wǎng)友可能不熟悉，他是一位演員、歌手、主持人，在臺灣，他對外經(jīng)營的形象一直是顧家好男人，事情爆發(fā)后，他發(fā)文道歉；

NONO——臺灣搞笑藝人，過去常看《康熙來了》的大陸觀眾應該對他不陌生，目前，疑似遭遇NONO性侵的人數(shù)已經(jīng)超過25人，其中包括未成年人，NONO停止了演藝工作，后續(xù)或將被提告。

宥勝致歉

這場風波中，3位藝人引發(fā)的震蕩格外強烈。一位是黃子佼，他是第三位被爆料的演藝圈人士，也是引發(fā)此次臺灣娛樂圈大地震的第一人。從他開始，臺灣這場MeToo終于以這樣的方式被大陸網(wǎng)友關注到——相比黃子佼性侵，網(wǎng)友們似乎偏離了主題，更關注大小S的八卦。

黃子佼發(fā)視頻爆料，引爆臺娛

第二天，6月20日，又一個重磅來襲。即為目前已經(jīng)被警方正式確認涉嫌偷拍的前飛輪海成員炎亞綸。他在受害人記者會上的突然現(xiàn)身引爆了兩岸社交媒體。

炎亞綸現(xiàn)身受害人記者會現(xiàn)場

下一位掀起風浪的就是黑人陳建州了。先是“黑澀會美眉”成員之一大牙周宜霈發(fā)聲，遭陳建州聲明否認并提告。但緊接著第二位發(fā)聲者出現(xiàn)了，在臺灣被稱為“微風女神”的郭源元寫下長文，控訴黑人兩次試圖侵犯她。郭源元在文章中說，自己之所以站出來，原因只有一個，就是不想讓大牙只有一個人。“當那塊鐵板太不容易了，當那塊鐵板太痛苦了。”

黑人全盤否認大牙的指控，圖源網(wǎng)絡

郭源元發(fā)文指控陳建州兩次試圖性侵

除此之外，還有包括瘦子（否認、提告）、傅士英（發(fā)文道歉）、游智煒（發(fā)文道歉）在內的多名從業(yè)者被指控性騷擾。

截止目前，針對炎亞綸的調查仍在進行中，而下一個被控訴的當事人也可能仍在深水處尚未浮現(xiàn)。

2.臺劇掀起浪潮，臺灣綜藝節(jié)目卻以咸濕聞名

沒想到一部臺劇引發(fā)的浪潮如此劇烈。

這些年，臺灣影視劇圈和綜藝圈仿佛是兩個完全不同的世界。臺劇領域，不斷有關注女性題材的劇集推出。除了上述提到的謝盈萱王凈那部臺劇外，另一部比較出圈的、聚焦女性困境的作品是由許瑋寧主演的《她和她的她》。它講述的是女性在遭遇性侵后患上解離癥，陷入混亂的世界中。

臺劇《她和她的她》聚焦性侵受害者

劇中，許瑋寧扮演的林晨曦遭遇老師性侵，老師的妻子目睹了全程，沒有阻止，事后反而污蔑林晨曦勾引丈夫；父母質疑女兒為何不反抗，為了“名聲”放棄維權......這部劇足夠深刻，足夠真實也足夠痛，一度登上Netflix臺灣榜冠軍。

這些年，臺劇頻出佳作，這跟海外資本的注入有關，像Netflix這樣的流媒體平臺積極尋找制作精良的在地題材，使得臺劇得以告別過去王子公主式的夢幻愛情敘事，進入更多元的敘事中，同時給予女性演員更多的關注與表現(xiàn)機會。如林心如終于放棄了全世界都愛我的瑪麗蘇狗血劇情，在40+的華語女星中奮起直追，制作《華燈初上》出演媽媽桑，既足夠風塵又有情有義。還有賈靜雯，脫離了只要美就夠了的藩籬，靠《我們與惡的距離》中的電視臺副總監(jiān)宋喬安一角，出道近30年，終于第一次獲得金鐘獎視后。

賈靜雯在《我們與惡的距離》中貢獻了精彩表演

臺劇中的女性越來越豐富：主角可以是媽媽桑，可以是各式各樣的母親——堅強的、脆弱的、精神失常的、愛談戀愛的，可以是罪犯，可以是被性侵者......但反觀臺灣綜藝節(jié)目，價值觀與制作、對女性的態(tài)度卻仿佛仍停留在上個世紀。

當然有客觀原因，比如市場小、電視臺多，競爭激烈。吳宗憲曾說：“臺灣這樣一個小地方，有100多個電視臺。而臺灣的電視，又是靠綜藝在撐著。如果沒有了綜藝節(jié)目，電視臺也就垮臺了。”

吳宗憲認為，綜藝節(jié)目是臺灣電視的最后一片藍圖

此外，制作成本低廉。尤其近10多年，臺灣綜藝節(jié)目制作預算下降，與大陸動輒數(shù)千萬的制作經(jīng)費不可同日而語。2014年，GQ曾到臺灣采訪，在《

采訪之中，中天電視臺綜藝部主任盛士驊將大陸的高制作費節(jié)目形容為“宴客”，康熙為代表的臺灣綜藝節(jié)目則是“泡面”。“泡面也可以很有創(chuàng)意，有干有濕，有各種口味”，他說。可泡面終究只是應急之需，登不上大雅之堂。

泡面想要在眾多泡面中脫穎而出，就必須奪人眼球。說好聽了，種種嘗試是尺度寬松、百無禁忌、辛辣調侃。但在一個仍由男性占據(jù)主要話語權的社會中，大尺度往往演變?yōu)闊o節(jié)制的黃色笑話和各種與性擦邊的小游戲，以咸濕聞名。

人們現(xiàn)在回頭看才發(fā)現(xiàn)，此次被爆出來的黑人，其實早就在綜藝節(jié)目中留下種種痕跡。甚至，大牙所屬的黑澀會美眉本身就出自一檔專門為黑人量身打造的節(jié)目《我愛黑澀會》，“黑”就是黑人，他既是隊長，也是主持人，“澀”就是還很青澀的妹妹們。在黑人面前，妹妹們從各個角度看都是弱勢一方，她們需要好好表現(xiàn)，以獲得曝光、酬勞和工作機會。況且在臺灣，通告費本身就少得很。

那時，外景節(jié)目留宿期間，黑人會在早上以“突襲”的名義強行進入美眉們的房間。有時，她們只穿著單薄睡衣，甚至剛沖完澡，就那樣暴露在攝像機前。

《我愛黑澀會》節(jié)目硬闖女生房間

2001年，出道不久的Selina在綜藝節(jié)目《TV三賤客》中坐上“kiss新干線”，她戴著眼罩，抽中黑人，于是，黑人坐上“新干線”，向Selina出發(fā)，他嘴對嘴地親吻了Selina，令她十分驚恐。那年她才19歲。

《TV三賤客》中，黑人親吻Selina

類似的游戲在臺灣綜藝中數(shù)不勝數(shù)。沈玉琳曾爆料，他曾為了節(jié)目效果，將某位知名女歌手關在狗籠中游街；瑤瑤在康熙上說過，自己的服裝被制作人批評“穿太多”，表示下次不會再讓她上節(jié)目；綜藝節(jié)目中，會有“收集3件女性內衣”“和三位女性嘴對嘴接吻”這樣的任務；點評女嘉賓的身材樣貌更是常事......它們確帶來了收視率，但更是對女性赤裸裸的物化和不尊重。

臺灣綜藝節(jié)目中有大量對女性不友好的游戲設置

一直以來，女性在臺灣綜藝中都扮演著這樣的角色：她們是具體的罩杯、稱職的道具，提供美麗、性感、嗲，連同話題，隨時配合男藝人展現(xiàn)它們，是可供賞玩的、“開得起玩笑的”。

記憶中，少見的女性“高光時刻”大概是在一期曲家瑞參加的《康熙來了》上。男嘉賓們吐槽女友妝前妝后差很多，會被素顏女友嚇到。曲家瑞忍不住當場怒懟：“你們不看看你們自己四個長什么樣子，你們憑什么講這些女生啊......那些女孩子肯定正翻了、美翻了，你們是什么，你憑什么批評她？”“我要跟女孩子講，不要聽這些臭男生講的。”

《康熙來了》曲家瑞：你們不看看自己長什么樣子

3.法律懲戒難，浪潮或將繼續(xù)蔓延

這次MeToo浪潮有個特征，多數(shù)受害者都是事隔多年才發(fā)聲。

其實早在5年前，臺灣也一度有受害者站出來講述自己遭遇性侵的經(jīng)歷。但當時，輿論的普遍傾向是責怪女方。這次，當一部電視劇立體地呈現(xiàn)了被騷擾者的困境，告訴你“這不是你的錯”時，終于有人第一個站了出來。然后是第二個、第三個......事情接連爆發(fā)，這次，人們的反應終于是：謝謝你講出來。她們終于意識到彼此并不孤獨，她們獲得了社會支持。

事隔多年才站出來說，原因再好理解不過了。一項數(shù)據(jù)統(tǒng)計表明，在臺灣，沒有申訴的性騷擾高達75%~80%。以上這些性侵案，多數(shù)發(fā)生在不對等的權勢關系中，這種不對等可能來自職位、輩分，甚至單純只是施害者的好人緣，這些都會使處于弱勢地位的被害人選擇隱忍。

此外，性騷擾往往發(fā)生得很突然，大多數(shù)案件發(fā)生時沒有第三人在場，被害人當下的第一反應往往是僵掉、無法行動，取證困難。事情發(fā)生后，被害人可能被質疑“你有沒有拒絕？”——這是對被害者的二度傷害，容易讓被害者陷入自我譴責的境地之中。此外，人們容易將性騷擾浪漫化，長期以來，臺灣的綜藝節(jié)目也以自己的方式將這一切娛樂化了。

這些年，臺灣一直在為防治性騷擾做努力。比如推出了“性別平等三法”，在超過30人的單位成立“性平會”，負責接受有關性騷擾的申訴和調查。但很多時候，性平會成了擺設，被害人不知道具體該找誰申訴，如果先找主管又可能被壓下來。

臺灣出現(xiàn)了各種關于性騷擾議題的討論

這次事件發(fā)生后，除了執(zhí)迷于看娛樂圈八卦時，臺灣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各種各樣有關性騷擾的嚴肅議題和討論。討論很細分，比如職場、校園等不同場景如何防治性侵發(fā)生；討論有很多細微的落腳點，比如，具體到職場性侵，如果對方是外部合作對象、時間發(fā)生于下班后，這是否屬于職場性騷擾？有人擔心男性面對莫須有的指控，但也有人提出，這是因為當法律無法成為保護受害者的工具時，把事情說出來就是受害者唯一的武器。

要建立一個真正性別平等的社會依然是個漫長的過程，好在一切已經(jīng)開始了。這次浪潮或至少將延續(xù)到明年1月后，據(jù)朋友判斷，這次被曝出來的加害者很難得到法律上的懲戒，因為性騷擾太難定義，法律又講求證據(jù)，況且多數(shù)性騷擾案件的訴訟期限是6個月，這次出來指證的受害者都已過了訴訟期。但他覺得，這樣的發(fā)聲仍有實質影響，“男生們一定會更警惕自己”，“需要顧及大眾觀感的工作，例如藝人，他們之后會面臨到一個處境，必須把這件事放很前面，而且不能逃避。女生的自我批判會消失，被性騷擾，她們會勇敢地講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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